砒霜,与鹤顶红共同作为电视剧中的毒药顶流,不断出现在各个电视剧中。
例如,在《水浒传》中,潘金莲用砒霜毒死了武大郎,《大宅门》中,金二用砒霜毒死了小青。在众多电视剧中,砒霜总是作为一种致命毒药出现,那么它到底是什么东西?又为什么会被人用来用来下毒?
砒霜,化学名为三氧化二砷,化学式为As2O3,是一种有剧毒的无机化合物。也是最古老的毒物之一,无臭无味,为白色霜状粉末,故称砒霜。
01
砒霜的制取
那么古人是如何提取砒霜呢?
古今技术和设备虽有差异,化学原理却未变,方法主要用两种:第一,“少数选取天然砷华矿石,除去杂质即可。”砷华又名生砒、砒石,主要成分是三氧化二砷。砒霜是砷华提炼升华后纯度较高的精制品;第二,“多数是用毒砂、雄黄或雌黄加工制成,取毒砂、雄黄或雌黄,砸成小块,燃之,燃烧时产生气态的三氧化二砷及二氧化硫,冷却后,三氧化二砷即凝固而得。二氧化硫另从烟道排出。”凝固所得即为砒霜。
因生砒在自然界有不易保存和获取的特性,第一种方法是“少数”用,第二种方法是“多数”用。
中国最早记录三氧化二砷的人是东晋葛洪。在《抱朴子内篇·仙药》中,葛洪记载了提炼砒霜和单质砷的方法:“(雄黄)或以蒸煮之,或以酒饵,或先以硝石化为水乃凝之,或以玄胴肠裹蒸之于赤土下,或以松脂和之,或以三物炼之,引之如布,白如冰。”
而唐初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中的“太一神精丹”被认为是高质量的三氧化二砷,其方为“丹砂、曾青、雌黄、雄黄、磁石(各四两)、金牙(二两半)”。其中雄黄、雌黄为硫化砷,曾青为碱性碳酸铜,磁石为氧化铁。制作方法是:“上六味各捣,绢下筛……置釜上,以渐放火……火尽极冷,然后出之,其药精飞化凝著釜上,五色者上,三色者次,一色者下,虽无五色,但色光明皎洁如雪最佳。”“火尽极冷”也是冷凝。如雪的药是较纯的三氧化二砷。曾青烧成的氧化铜和氧化铁起到催化剂和氧化剂的作用,所得三氧化二砷质量较高。
02
用来炼丹的砒霜
关于砒霜的历史记载,最早可以追溯到的可靠的文献是唐玄宗时期刘知古的《日月玄枢论》。“至于砒霜以化铜铁缩锡,此盖为饥寒之徒,非道者所处也。然得妙者,亦百无一矣。世有不知道也,谓五金是金、银、铜、铁、锡也,八石是雄、硫、砒、矾、胆、曾、青、磁也。”
砒霜可以化铜铁缩锡,能改变铜、铁、锡形态。砒霜在黄白术中具有点化功能,可辅助制造药金、药银成为饥寒之徒的谋利手段。可见,最晚到玄宗朝,炼丹家已在一定程度上掌握了砒霜的化学性。
盛唐时期,唐初以来的炼丹服食之风兴盛,尤其是以皇帝为代表的上流社会能提供足够的金钱支持,源源不断地供应着价格高昂的原料和器具,保障炼丹实验反复不断地进行。从唐高祖到玄宗一百多年间的历任皇帝基本都崇老尊道,即便是武则天也佛道并崇。其中唐高宗、武则天、唐玄宗都有公开的炼丹行为。
玄宗则是唐前期最热衷炼丹服食的皇帝。《旧唐书》说他“御极多年,尚长生轻举之术。于大同殿立真仙之象,每中夜夙兴,焚香顶礼。天下名山,令道士、中官合炼醮祭,相继于路。投龙奠玉,造精舍,采药饵,真诀仙踪,滋于岁月。”
他不仅在兴庆宫建有合炼院让内供奉道士炼丹,而且在嵩山、茅山等地还委派自己宠信的道士合炼丹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当时的唐朝社会炼丹服食成为一种潮流风尚。正是这种炼丹之风的浓厚,以及千百年来炼丹家的经验积累,砒霜才能在唐朝被完整的记录以及深入的研究。
03
作为药材的砒霜
晚唐五代以来,砒霜的知识从封闭走向开放。道者将砒霜词汇连同其基本药理知识一起转让给医家。目前所见砒霜以较高频率出现是从晚唐李石等编的相马、医马的专书《司牧安骥集》开始。
书中记载了十余条利用砒石、砒霜治疗马疾的药方。如治马肺毒病(老鼠疮)的砒黄丸,其成分有砒霜、硇砂、砒黄、雄黄、粉霜,并有口诀:“雄黄砒霜同共用,粉霜硇砂砒黄同。”用法是刺破皮把药丸埋在疮下。还有定粉散治马花疮,槟榔散治马瘑疮,粉霜散治马蹄患穿心漏等等。以上用法均为外敷,而治疗诸恶疮也是后世常见砒霜主治疾病之一种。这种成熟的疗法可能不是李石的发明,或是继承前代道者、兽医家探索与实践的成果。
“砒霜”一词在医籍中最早出现是在五代吴越时期《日华子本草》中:“暖。治妇人血气冲心痛,落胎。暖,亦有毒。畏绿豆、冷水、醋。治疟疾、肾气,带之辟蚤虱。入药以醋煮,杀毒乃用。”砒霜可治妇科病、疟疾、肾气等。
因此最晚至五代吴越时,医者对砒霜的毒性、药效已有较为清晰的了解,这是砒霜发展史上的重要转折点。据此可以推测当时社会上砒霜的医药知识在逐渐传播,药性也慢慢被厘清,较唐代而言实属进步。
宋太祖开宝七年成书的《开宝重定本草》是我国第一部刊刻印刷的官修本草医籍,载砒霜的药性为:“味苦、酸,有毒。主诸疟,风痰在胸膈,可作吐药。不可久服,能伤人。飞炼砒黄而成,造作别有法。”治疟与祛痰是砒霜主要的药用。
嘉祐到元祐约三十年间是北宋砒霜知识的大发展时期,从药材选择、药性纠正、烧炼过程等方面补充完善了已有知识。
元祐到政和约二十年间北宋医者对生砒的选择与砒霜提炼的方法又有进步。宋徽宗政和六年()寇宗奭完成《本草衍义》。书中补充了用砒霜治疟和用绿豆汁解毒,并且细化了信州取生砒的细节,如坑井,强调常封锁,也是政府加强管理的延续;更详细记录不同生砒的形态;提炼砒霜的方法主要是烧炼和冷凝,这当是承袭自道教炼丹术。
高宗时定名为《太平惠民和剂局方》。书中集有不少民间验方,利用砒或砒霜者如下:1.定喘瑞应丹“专治男子、妇人久患咳嗽,肺气喘促,倚息不得睡卧,累年不瘥,渐致面目虚浮”,方中有“煅砒六钱”;2.灵砂丹“治脏腑怯弱,内有积滞,脐腹撮痛,下痢脓血”,方中有“信州砒霜”;3.不二圆“治大人、小儿一切泻痢”,方中有“砒霜”;④4.缠金丹所治与不二圆同,方中有“砒霜(醋煮,煅,三钱半)”;⑤5.缚虎圆“治休息痢经一二年不瘥,羸瘦衰弱”,方中有“砒”;⑥6.克效饼子“治一切疟病发作有克效饼子“治一切疟病发作有时”,方中有“信砒(醋煮,二两半)”。
从北宋开始砒霜作为药材被大范围地使用。以上所论与王奎克等所认为的北宋时砒霜从炼丹家及医药家的小量试制转入正式生产相同步。作为新型药物,它的副作用与使用禁忌也不断被强调。医者通过临床实践也在努力从事其医药知识总结、完善、增补、修订的工作。
04
作为毒药的砒霜
砒霜认知的正式转变始于北宋后期。宋徽宗政和六年()十月十八日,入内侍省武翼大夫、淮南路走马承受公事王道奏:“外路州军百姓有报仇怨,包藏祸心,多用砒霜毒药密以中人。伏望特降睿旨,尽收入官,不得私相买卖。”下诏:“违者徒二年,许人告,赏钱三百贯。”
王道指出很重要的一个现实问题即开封以外地区出现许多百姓用砒霜害人的事件。砒霜被直接定义为“毒药”。徽宗认可了王道的现有者没收入官并严禁民间私自买卖的管理建议,并纳入法律管辖范围。在朝廷严加管控的背后,不难发现砒霜已成为事关全国民众生命安全的问题。管控又以法律为界定准则,表明砒霜买卖已成为违法行为。此诏令标志着砒霜的第一性由医用药物已转变为杀人毒药。
南宋进一步加强了对砒霜的管理。绍兴二十年()八月十九日,太医局言:“《本草》玉石部中有砒霜一味,委有大毒,并无起病之功。望令出产州军今后不许收采,商旅不得依前货卖,见在者并令烧毁。重立断罪,许人告捉施行。”下诏:“从之”。太医局所言《本草》当为《政和本草》。在否定砒霜药用功能的同时,最严格的砒霜禁令也随之颁布。
九年之后,在《政和本草》基础上再修订的《绍兴本草》中,医官们在重新肯定砒霜有一定医药价值外,对其毒性也提出严重警告。“绍兴校定:砒霜至毒之物,世所共知。其造作之法,本经不载,但将生砒而飞炼成霜矣。虽有疗病之说,但害人者多矣。在服饵不用为善,即非常毒之物。今定砒霜味苦、酸,有大毒是矣。”
从“至毒之物,世所共知”看出砒霜是毒药已成为常识。虽然有一定的医用性,但“害人者多”再次将砒霜的第一性表达为毒药。
元朝也曾三次下令禁止买卖包括砒霜在内的毒药,《元典章》“禁卖(青)药乱行针医”条载:至元五年()十二月,中书兵刑部承奉中书省札付:医院奏奉圣旨:“仰中书省严行禁约:开张药铺之家,内有不(是)公法之人,往往将有毒药物如乌头、附子、巴豆、砒霜之类,寻常发卖与人,其间或有非违,(杀)伤人命……作弊多端,禁约”事。钦此。
大清律例中律文与此基本相同,在《条例》部分有补充:“诸色铺户人等,货卖砒霜、信石,审系知情故卖者,仍照律与犯同罪外,若不究明来历,但贪利混卖,致成人命者,虽不知情,亦将货卖之人,照不应重律,杖八十。”
这是针对砒霜的专门规定,卖方需向买方询问用途。此规定存在很大漏洞,如下文所见,买方若谎称是为毒老鼠,卖者也无法做到全程监管。
05
作为日常生活用品的砒霜
(1)做毒鼠药。最早见用砒霜做毒鼠药的记载是《重广补注神农本草并图经》:北宋后期“多见以(砒霜)和饭毒鼠,若猫、犬食死鼠者亦死。”明清时期砒霜已成为最有名的毒鼠药。如《警世通言》中讲苏三故事时说刘志仁“数日前撞见王婆在生药铺内赎砒霜,说:‘要药老鼠。’”清光绪元年六月十四日《申报·审案传闻》报道杨乃武案,其中说到药铺老板钱宝生称:“杨乃武来买砒霜,谓系毒毙老鼠。”
(2)做蚊药。最早见用砒霜做蚊药的记载是《夷坚志》:南宋洪州崇真坊的杜三“夏日则货蚊药以自给”,突然一天“俄忽忽如狂,取所合蚊药内砒霜硫黄掬服之,走入市,从其徒求水饮。市人以为醉,不知药毒已发矣,顷刻而死。”砒霜做蚊药是毒蚊,与蝙蝠、迷迭香重在驱蚊不同。此制作方法一直延续到清代。道光十年()陈吴氏与奸夫谋毒本夫案:“查陈吴氏因黄氏家向做蚊烟香,剩有砒毒,捏称要药毒鼠,黄氏误信送给砒霜一黄氏误信送给砒霜一包。”此条显示清人已普遍知道砒霜既能做蚊香又可毒鼠。
(3)做农药。《天工开物》记载:“陕洛之间忧虫蚀者,或以砒霜拌种子。此物(砒霜)生人食过分厘立死。然每岁千万金钱速售不滞者,以晋地菽、麦必用拌种,且驱田中黄鼠害。宁、绍郡稻田必用蘸秧根,则丰收也。”从宋应星记载来看,砒霜很有市场可能属于农田必备。据山西偏关县的友人告知,二十余年前其家仍用砒霜做农药,今已不用。随着宋以后提炼技术的成熟与大批量生产,其价格可能不是很高,可以在药铺购买作为鼠药等日常用品。
只要不是用来害人或作案隐秘,使罪行不暴露,便不会受到法律制裁,“民不举,官不究”的特征明显。凡此均证明砒霜知识已经走向日常,成为被大众熟知的特殊药物。
凡事皆有两面性,砒霜作为一种令人谈之色变的毒药的同时,也是一种有用的化学物质。从最早的炼丹材料到逐渐应用到中医里的药物,砒霜即能救人,也能害人。所以,如何更好地使用砒霜,关键不在于砒霜,而在于使用砒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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