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写/杀手里昂

年,刘观伟导演的《僵尸先生》开启了香港电影的一个重要类型——僵尸片。之后的几年时间里引发了一阵跟拍狂潮,刘观伟导演也被冠以僵尸片“开山鼻祖”的称号。但随着这一类型在90年代初的销声匿迹,刘观伟导演再也没执导过僵尸片。

去年,刘观伟偶然间在网上看到一部电影,“这部电影刺激到我了,电影中用了我《僵尸先生》中的两个镜头,一分钟直接剪上去了。”对于这种赤裸裸的抄袭,刘观伟很是气愤,于是拍了一部向香港僵尸片致敬的恐怖片《天师归来》,请来了老搭档钱小豪与吴耀汉主演,似乎是在为自己的僵尸片正名。基于这样一个机缘,我们有幸采访了刘观伟导演,作为香港僵尸片由盛转衰的亲历者,刘观伟导演聊起当年拍摄僵尸片的创作历程与片场趣闻,尤其聊到拍摄《僵尸先生》的时候,全剧组人在香港郊区搭建的棚里奋战一个月的情景,不免湿了眼眶。

(刘观伟导演)

从洪金宝御用摄影师到僵尸片“鼻祖”

在当导演之前,刘观伟做了几年摄影师。由于父亲是邵氏公司的电影美工,刘观伟从小就在片场长大,慢慢就接触到摄影这个行业,最开始做小工,由老师傅带,一天10块钱。当时的摄影器材还没有现在这么先进,灯泡特别大,鱿鱼放在上面不一会就能烤熟。刘观伟每天就跟着老师傅到处跑,正式做摄影师前做了三年小工。

拍动作片的时候,摄影师要记招,以便摄影机能随时捕捉演员的动作,尤其是那种长镜头,两个人打了一通之后,一个人拿出飞刀一扔,插到前面的柱子上。这时候摄影机一定要抓到飞刀的特写镜头。70年代初拍戏还没有监视器,无法看回放,全凭摄影师的经验。如果没抓到这个镜头,前面的打戏就得重拍,所以摄影师压力特别大。那时候刘观伟每天都拿着摄影机反复练习抓拍动作,虽然比较辛苦,但是当时电影市场好,刘观伟那几年辗转台湾、泰国、菲律宾等地区,作为摄影师已经在圈内崭露头角。

(刘观伟和洪金宝)

一次偶然的机会,洪金宝导演要找一名摄影师,有师傅便推荐了刘观伟。之后两人合作了《肥龙过江》()、《赞先生与找钱华》()等片子,刘观伟成为洪金宝导演的御用摄影师。

和洪金宝合作了几部戏之后,刘观伟有了做导演的想法。当时有个朋友投了一部电影叫《无招胜有招》(),黄百鸣写的剧本,便让刘观伟导演。因为是摄影出身,刘观伟知道自己对于镜头的掌控肯定没问题,但对于剧本就是外行了,只能照着剧本拍。影片上映后,票房一般。后来,他又导演了一部电影,仍然不理想。

无奈之下,刘观伟又重新做回洪金宝的摄影师,合作了《败家仔》()、《人吓人》()、《奇谋妙计五福星》()等影片。等到洪金宝拍《福星高照》()的时候,刘观伟已经开始尝试做第二组的动作导演了,基本的套招都会了。拍完这部戏后,刘观伟又萌生了做导演的念头,不过这次他却是有备而来。

当年洪金宝和麦嘉每天中午都会在尖沙咀找一个咖啡厅聊剧本,“当时我都不知道怎么聊剧本,也没办法去插嘴,我就来杯咖啡,看他们怎么聊,后来慢慢知道聊剧本是什么意思。”这时候,刘观伟也开始构思自己的故事。

作为一个新导演,很难请到一些大牌的卡司,必须得在题材上挖掘一些新的内容。80年代早中期,香港最流行的电影类型无非就是动作片和喜剧片,但这两种类型刘观伟都不具有优势。他反倒对洪金宝参与的《鬼打鬼》()、《人吓人》()这种恐怖喜剧表现出了浓厚兴趣。并且,刘观伟的伯伯是一位茅山师傅,乡下有什么红白两事都要请他去。刘观伟小时候经常听伯伯讲一些关于“僵尸”的故事,虽然害怕但越听越过瘾。权衡之下,只有“僵尸”还没有人拍过,刘观伟最终选择拍摄“僵尸”这个题材,请了黄鹰、黄炳耀、司徒卓汉三个编剧完成了剧本《僵尸先生》。

与僵尸的“斗智斗勇”

电影《僵尸先生》()中有大量人类与僵尸斗智斗勇的桥段,在包袱设计上呈现出天才设想。比如用桃木剑或者黄纸符来避僵尸的创意是根据坊间流传沿用下来的,在茅山术里就出现过,还有一些创意则完全来自创作者们从生活经验中提取的大胆设想。刘观伟小时候在澳门念小学,睡的是木板床,床上有很多缝隙,每到夜里睡觉就会有跳蚤出来吸血,吸完就藏在木板缝隙里,怎么弄都不出来。刘观伟想了个办法,用糯米米饭将木板缝隙填充起来,用糯米来治跳蚤。拍《僵尸先生》的时候,刘观伟就想:干脆也让糯米也来治僵尸吧!电影上映之后,台湾一些住在郊区的家庭,母亲就用信封装点糯米放在小孩书包里辟邪。

还有对付僵尸的墨线也是从生活经验中汲取的灵感。盖房子的时候,把墨线拉好,轻轻一弹就会出现一条水平线,工人们就要照着这条线施工,不然房子就会倒。所以,墨线代表着一种正气,用于对抗僵尸的一种法宝再合适不过了。

《僵尸先生》中对于僵尸的设定很有意思,僵尸走路的时候两腿绷直,双臂抬起,一跳一跳的往前走。之所以给出这种设计,在刘观伟看来是因为人去世之后,身体是僵硬的,行动不自如,只能跳着走。有些人客死异乡之后,必须有搬运工把他运回来,白天以免吓到人,就在晚上赶路。电影中就出现了陈友饰演的道士在夜间赶尸的场景。

《僵尸先生》在台湾的片名叫《暂时停止呼吸》,截取自片中人们用憋气来逃避僵尸的设计,这是编剧之一司徒卓汉的点子,憋气可以躲避僵尸,但人又不能不呼吸,这就制造出喜剧效果了。虽然是一部恐怖片,但导演刘观伟在片中加入了大量喜剧元素,很大程度上消解了电影的恐怖气氛,甚至小朋友都爱看。在日本,很多商家把僵尸的形象做成各种书签、玩具,甚至游戏,小朋友觉得很可爱,还经常模仿僵尸搭着肩膀跳过斑马线。

电影中出现的“僵尸跳”,用糯米、墨线、憋气对付僵尸的设计,基本在之后所有僵尸片的跟风之作中都沿用下来了。

拍完一部戏瘦十斤

《僵尸先生》拍完之后,其实并不被人看好。电影预算万港币,刘观伟拍到一半就没钱了。因为片子要去台湾出外景,在香港郊区还搭了个景,光这两个景就花了70万。为了追求真实效果,还去真的坟场、义庄拍过,棺材也都是直接从殡仪馆买来的,影片一开始有很多棺材摆在一个屋子里,这些棺材全部都是买来的,普通的两三千,贵的多。老板无奈之下追加投资,最后拍完总共花了万。老板打的算盘是顶多收回万,不可能回本。

电影上映之后,老板让导演刘观伟去台湾看看电影的上映情况,刘观伟便来到台北的西门町一家影院,影院门口就是《僵尸先生》的大幅海报,排队买票的观众里里外外围了三圈。刘观伟进影院前买了一个录音笔夹在衣服里,回到香港的时候遇到洪金宝,洪金宝问片子反应怎么样?刘观伟从衣服里掏出录音笔给洪金宝,只听到录音笔里一会尖叫一会大笑。洪金宝赞叹道:小刘这么厉害!

《僵尸先生》在台湾赚翻了,成为当年台湾票房冠军,在香港也狂收万票房,位居当年香港电影票房榜第五名。《僵尸先生》之所以取得成功,与当时香港电影黄金时代的大环境以及创作者们的拼搏精神不无关系。

这部戏断断续续拍摄了天,因为当年所有的特效都是土法炼钢,每格胶片都要手工在上面做特效,抹掉钢丝,一格特效费用50块,但剧组又没有这个成本。只能拍到每条钢丝的时候,用喷漆喷到让观众看不到。所以,整个拍摄过程特别慢,“一天也就拍十来个镜头,要能拍到二三十个镜头,真的鼓掌了”。

为了方便一天24小时开工,《僵尸先生》在香港郊区搭了个景。白天拍夜里戏的时候,就将整个屋子用黑布全部封起来。最后一个月主创基本都没睡觉,分AB两组轮班。起初这部戏的摄影是敖志君,后来他去西班牙拍洪金宝导演的《快餐车》,刘伟强半路接过了摄影,他和另一位摄影师轮流工作。每次两组摄影交接工作的时候,刘观伟便利用他们打光的时间眯一个钟头。

有些演员也是一个月没睡,身上脏的不行了,导演就在剧组附近开个房间,让他们去洗个澡,回来化好妆接着拍。后来拍《僵尸叔叔》()的时候也是整个剧组好久没睡觉,大冬天的大家就围着一个火锅取暖,再随便涮点东西吃,涮了一个月没换锅底。拍到第二周的时候,大家听到收音机里在点歌。陈友就打电话给点歌台点了一首《妈妈好》。

每拍一部电影刘观伟基本都要瘦个十来斤,拍戏的时候他都是穿吊带裤,因为这种裤子不管是胖了还是瘦了都能穿的下。虽然每天都是高强度的时间消耗,但导演刘观伟依然保持着创作上的清醒状态,片场他不用拿剧本,每场戏早已烂熟于心。

“我的僵尸片里一定带有喜剧的东西”

香港电影十分注重午夜场,80年代中期主要有三家公司竞争:邵氏、嘉禾和新艺城。每家公司都希望自己的片子能在午夜场占据口碑导向,经常也会去看竞争对手的片子,然后回去马上开会讨论,当晚就会对片子做出调整,剪掉一些观众不喜欢的镜头。

《僵尸先生》成功之后,没多久便引来大量跟风之作。嘉禾公司老板有点着急了,便要求刘观伟十天之后拍一部戏。当时连故事都没有,只说拍一部温馨点的家庭戏。当时刘观伟看完斯皮尔伯格的《ET》之后受到启发,便拍了一部丢失在人间的小僵尸寻找父母的故事——《僵尸家族》()。

《僵尸家族》上映的年,全香港有十多部僵尸片上映,但真正让观众记住的还是刘观伟导演的《僵尸家族》,在当年香港电影票房榜中排名第八。“你要让观众记住你的电影,就要每部戏都有不一样的东西,有时候一场戏要想五天”。电影中有一场戏,林正英、元彪、李赛凤在与僵尸的打斗过程中,不小心碰倒了一瓶“迟钝剂”,所有人包括僵尸的动作都变得迟缓,本来很紧张的气氛就变得特别搞笑。“迟钝剂”这个包袱是导演刘观伟在嘉禾公司的联欢晚会上,看到曾志伟跟两个武行在台上表演慢动作,觉得好玩便用在了电影中。

当年的竞争确实特别激烈,为了让观众能够看到新鲜好玩的包袱,刘观伟尽量不去重复之前的东西。拍戏的时候,他也会听现场工作人员的建议,“他们也代表着观众,从排练到实拍他们都看过好多遍了,如果他们都有反应的话那就真的不得了。”刘观伟拍《僵尸叔叔》()的时候,有一场钱嘉乐、李丽珍还有僵尸被麦芽糖粘住的戏,现场工作人员笑到不行。为了表现最真实的感觉,导演让工作人员买来真的麦芽糖用大铁锅熬,然后用刷子均匀的涂抹在地板上,踩脏了清理掉再换新的。那场戏拍了好几天,全香港的麦芽糖全部卖光了。《僵尸叔叔》在香港午夜场上映的时候,刘镇伟也去看,看到麦芽糖这场戏的时候,说他的下一部戏也打算用类似的桥段,但现在只能换其他的了。

其实僵尸片拍到后来,观众对于这个类型看多了之后,恐惧感会降低,需求更多的是里面的喜剧元素。在导演刘观伟看来,“笑到观众流泪是喜剧片的最高境界”。卓别林的电影就是刘观伟导演的心头爱,经常拿出来重温,“他的喜剧不是靠背台词,而是靠身体语言来搞笑,这是世界性的语言,不用听,只看画面就觉得好笑”。

年,香港麦浚龙导演了一部向80年代僵尸片致敬的电影《僵尸》,里面的主演钱小豪、陈友、吴耀汉、楼光南等都是刘观伟之前僵尸片中的老面孔。刘观伟看过之后,觉得这部片子和他的电影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格,“《僵尸》就是一部恐怖片,但我的电影里面一定要带有喜剧的东西”。

至年,港台拍摄的有关僵尸题材的电影超过部,“满大街都是僵尸片,群众演员走错片场的情况经常发生”。当时刘观伟导演保持着一年一部的拍片速度,但他后来的作品无一能臻至《僵尸先生》的辉煌。年之后,曾经创造过观影狂潮的僵尸片这一类型基本销声匿迹了。作为僵尸片鼻祖的导演刘观伟却很淡然,“一种题材拍多了必须要创新,不然一定会死掉。就像当年的刀剑片一样,林青霞拍《六指琴魔》的时候也没人看了,看多了就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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