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有个魁老祖

很久以前，一位远房的爷爷来帮我们家编织竹背篓，那时候我大概十六岁左右，父母希望我能跟这位爷爷学习竹编手艺，并特意安排我在家陪伴了长达一周的时间，因此在这期间，我也真的学会了一部分竹编活，如簸箕、筲箕、撮箕、背篓等这些生活中的日常用具，只是后来出去打工之后就再也没有接触过了，现在几乎忘得一干二净。相反让我印象深刻的还是听他讲述关于“魁老祖”的那些故事，具体情节还得从这位爷爷身世梳理开来。这位爷爷名叫“董世进"，他是一位机智聪明博才多学的老人，写得一手好字，经常帮人家做些写对联或碑文牌匾之类的活，在村里也是一位小有名气的文化人。稍微不足的是他性情十分古怪，主观意识很强，自己的大小事情都不喜欢别人插手参和，也许这是很多强者共有的基本特征吧，要不然某个年代的地主帽子怎会扣到他头上呢。

他一生中也经历了太多的曲折多变，特别是在当年打土豪分田地的运动中，因田多地广而被划分为地主成份，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件最为悲催的事，一下子由群众身份变成了地主资产阶级，成了群众打压批斗的对象，那段日子是他人生最阴暗时期，各种不公平待遇让他全家倍受煎熬，做梦也想不通会遇上以富为悲的时代，毕竟家中的一切财产，都是自己辛苦劳动所获，并非来自于剥削他人。然而无独有偶，命运却偏偏跟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在世人皆穷唯你独有的特殊年代，你就成了罪恶昭彰的过错者，你的任何行为活动都是错误的，批斗大会上你只能低头认罪，承受那些无端指责和唾骂，包揽所有的栽赃与陷害，无条件扮演好反面教材的角色。经历了几番抄家的过程中，所有财产完全被洗劫一空，全家人也逼迫搬迁到指定的废弃房屋里居住，原有的一切统统没收充公，部分带不走的东西也现场销毁，连大量书籍也未能幸免于难，可惜其中有大部分珍藏古典都来自“魁老祖”所遗留，对于酷爱学习的他来说无疑是一件痛心疾首的事情。但世事无常，等待他的明天会是什么谁也说不清，根本顾及不了这些身外物品，只能让其任意践踏，据他回忆，当时烧毁书籍的灰都装了几大箩筐，想起当年焚书的场景，心中依然耿耿于怀。

邓小平同志不幸逝世的那年，当时年过七旬的他从广播中得知消息时，忍不住老泪纵横悲从中来，竟然几度情绪失控而放声痛哭起来，旁人见此也是茫然不解，岂能读懂他内心深处的伤感情怀。他非常感恩邓小平同志，感恩邓公治国有方体恤民情，感恩邓公力挽狂澜救国救民，让饱受浩劫满目疮痍的祖国人民，重新振作起来，共同创造繁荣昌盛的新时代。没有政治运动的肆虐，人们的生活都已回归正常，想不到自己起起落落的人生竟然与国运大径相同，国衰我耻、国兴我荣，可见历史的发展也曾经让他陷入过绝望的窘境，悲喜交加爱恨分明，一路走来经历了多少人间冷暖，庆幸的是那些年终于挺了过来，未来形式已明显可期可待。他是“魁老祖”的侄儿，也是我外婆的亲兄弟，准确来说也算是我的舅姥爷，他知道很多关于“魁老祖”的故事，毕竟他们之间有着血脉连带的关系，言语中也无不透露出叔侄间的深厚情感，我对“魁老祖”的故事了解，大部分都来自于他的陈述。

“魁老祖"是老哇岍董氏家族中一位德高望重的曾祖叔，全名叫“董延魁”，在老家的日常称呼中，凡是与曾祖父同辈或辈分更高的男性都统称为老祖，所以“魁老祖”是后人们对他的一种统一称呼。“魁老祖”膝下无子，曾经养育了五个女儿，如今了解到其中有一个女儿嫁到邻村一个叫“茅纳池”的地方，不知道她全名叫什么，只晓得大家都称她为“湾姑婆”，因为时代不同，当年随同陪嫁的还有七八亩田地，而且至今那些田地使用权仍属于那个村组所有，大家对此印象颇深，村里很多人都只听说过“弯姑婆”，却并不知道她是“魁老祖”的女儿。还有一个女儿则嫁到征潭一个叫杨立从的地方，此女也早已逝世多年，唯有感到欣慰的是此女家业发达人丁兴旺。然而其他三个女儿的具体情况则不容乐观，据说另外三个女儿都是分别在成长的过程中，因身患疾病而不幸相继离开了人世，曾经接连失去孩子的“魁老祖”完全陷入崩溃的边缘，悲痛万分欲哭无泪，身心遭受沉重打击的他变得更加寡言少语，直至很长时间情绪才得以调整。此后的日子里，他如同变了个人似的，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只顾忙于田耕地耘，稍有空闲便独自查阅与医学相关的书籍，完全沉浸在思考与学习之中，而且大多时间都奔忙于各地，四处采集草药以及寻师访友，潜心专研医学，发誓为乡亲们的健康尽一己之力。他性情豪爽广结善缘，最终没有辜负自己一片苦心，终于学术有成，凭借高超的医术本领，和一颗悬壶济世的仁慈之心，抒写了他的传奇人生，成就了个人夙愿，在家族里众多先祖排行中，他是唯一让后人世代祭奠缅怀的先辈。

以前不像今天这样满医院和诊所，老百姓有病也是无处求医，只有请求民间的郎中上门治病，因此民间的各种江湖术士，便是唯一能帮助老百姓消除病痛折磨的医生。“魁老祖”比较擅长治疗断筋接骨，乳腺肿瘤以及各种顽固性疮疤疾病，那年头，这些都是常见危及百姓生命的大病，然而这些病对于他来说几乎是药到病除。没有高端仪器的辅助诊断，仅凭师父所传授的方法，再结合自己长期摸索的经验，就能精准地找出病根并对症下药实属不易，因此在当时已是远近闻名，方圆百里无人不知晓。与其他郎中不一样的是，他不是单纯以中草药给患者治病，而是采取神、药并进，就是在给病人治疗的过程中多了一个特殊环节，需要在祖师牌位前烧香秉烛、开坛请神，借助法术效应，再结合中草药来给患者进行治疗，听起来有些难以理解。说透切点就是他除了掌握大量中医知识外，还主要研究茅山道术，茅山道术是属于道家法术类，又被民间称为鲁班书下册，在民间是比较忌讳学习这门道术的，传言凡修炼此道术者对自身极为不利，据说施展法术时会泄露天机的原因，修炼者会遭受“五弊”当中的任意门惩罚，即鳏、寡、孤、独、残，也称为遭天谴。其实在古代道士和医生是相通的，很多高明的医生都同时在修炼道术，只是道术问题一直被民间称为邪术，也从未得到官方的正式认可，所以历代以来，道术的拓展空间都倍受限制。尤其是在十年文革期间，破除四旧之风席卷全国各地，即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扫清一切牛鬼蛇神，在四破的疯狂整治下，许多神秘学术从此销声匿迹，逐渐淡出了人们的生活。或许是修炼要求的特殊原因，人们都不愿意去学习这种法术，只有经历过大苦，受尽世间沧桑的人才愿意修炼，他们一般看透了世俗名利，有着强大的心理素质，不惧怕任何诅咒，早已把自身利益置之度外，因此但凡修炼者都有一颗宽怀大度，包容万物之心。“魁老祖”平生只收了一个徒弟，而且这徒弟也早已逝世多年，关于学术的后继传承，并没有得到很好的发扬光大，至少他平生所学已终究失传。

那年代人们的思想非常单纯，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和抱负，但身为江湖术士，也具备了很高的职业操守，更注重的是职业道德精神，即使在行业内达到水平一流，也依然保持着疏财仗义的本色，终生追求技艺精湛，始终心怀民生疾苦，恨不得能解救世间苍生。受大环境中的自然影响，人们的生活方式几乎一成不变，简单朴素且心存善良，没有过多的奢求和攀比之心，唯有期盼一生平安健康。往日之神鬼已成今日之迷信，以往人们对于神鬼的存在是没有任何争议的，即便阴阳两隔也会冥冥相通，由于传统的生活模式限制了对欲望的追求，早已形成了根深蒂固的思想观念，人们通常在遇到疾病困难时，往往首先想到的是祷告神灵的护佑，因为祈祷神灵只需要有一颗虔诚善良的心，对于大多穷苦百姓而言，这也是最低廉的医疗开销。

据说凡是来请他去治病的都是重症患者，而他通常在了解病人的具体情况后，便会拿起厨房砍柴的弯刀，走到屋外院子里，挑一棵长势健壮的植物嫩苗，心中默念一番咒语后，便在烈日之下将其拦腰一刀两断，再把断下来的一半截重新恢复上去，观察嫩苗如不死则告诉主人不必担心，若嫩苗当场枯萎则提示病情严重，需要谨慎处理。这些在以前确实给人们增添了不少神秘感，但在今天看来，稍微懂一些苗圃嫁接知识的人，都明白其中的科学道理，不过细心分析对比，又仿佛现代科学和古人的那些神操作也有共鸣之处，只是操作的方式和环境条件改变了，不可否认，从前许多神迷学术也具备了一定的科学原理。现在精通道术的人极少了，没有人能用科学的标准来衡量它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加上在医学发达的今天，许多疑难杂症在现代高端仪器面前昭然若揭，完全不足堪忧，或许正因如此才导致许多神秘的道术逐步消失于民间。只叹岁月无情不留君，纵有登天的本领也不过是凡间一粒尘埃，任何人也终究经不住时间的玩盘和洗礼。

“魁老祖”虽已离开我们几代人了，但他的灵魂似乎一直停留在人们心中，每年家祭都会给他烧些纸钱表示缅怀，总是对他心存敬畏。甚至有些奇怪现象如今还在影响着部分乡亲，比如说在我们村子里，个别的乡亲依然还相信他的灵魂存在，当身患某种疾病的情况时，仍会听从老人们的建议，给“魁老祖”许愿治病，让他在天之灵保佑患者健康平安，如果许愿之后病情有所缓解并逐渐好转，说明许的愿已经显灵，便一定要给他烧些纸钱了却心愿。奇怪的是每次类似情况的许愿，患者竟然都求仁得仁而如愿以偿，不知是机缘巧合，还是真有神灵相助，具体情况大家不得而知，在村里谁也说不清楚这些怪异之事，于是久而久之便成了不争的事实。没有人用科学理论去辩证那些唯心的说法，实际上很多事情并不充分具备说服力，但人们还是宁可相信他的真实存在，更不愿找理由去辩解这些与常理不符的事情，因为出于人的本性，在内心世界里，人们总是喜欢潜意识地美化心中的偶像人物，哪怕有些事明明知道可能性不大，也甘愿为此衬托美好，或许这就是崇尚精神所产生的力量吧。当然，我更偏向于理性看待问题，相信他生前确实有过人之处，也真真实实地为乡亲们做了很多事情，在人们心中几近神乎其神，但所有力量已随着他的去逝，早已消失人间不复存在，更不会再产生任何神灵效应，虽然我们也继承了长辈们对他的许多言传，那只是为了让更多的人解读他曾经的那些年和那些事，希望能从中激励人们像他一样好学进取，团结乡邻的精神，弘扬优良传统的民族文化。

“魁老祖”一生施恩于人，桃李满天下，获得了乡亲们的完全肯定，人们对他的行为品德都给予了高度评价。总之，他是一名优秀的老郎中，也是一位神秘莫测的茅山术士，更是人们心中的一个难解之谜。他一生解救过无数病人的疾苦，也赢取了乡亲们的广泛尊崇，因此在当地，他救人于危难，助人于急需之时的精神被大家广为传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