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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招鲜,吃半天
俗话说一招鲜吃遍天,在车迟国斗法这回故事里,虎鹿羊三位凭借一招从高人处学来的“五雷大法”,尊享车迟国君臣优待二十年,可谓完美地诠释了这句话的真谛。
可惜,在第二十年时,他们遇到了前往西天取经的猴子等人,他们这招就不够看了,最后只能——一招鲜,吃半天。
话说这三位大仙,是在二十年前降临车迟国的。那时候国王登基刚三年,全国就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大旱——这大旱,是不是也跟三位大仙有关?不然他们来得忒巧了点,降雨的手段拿出来变现也忒顺利了点。
无论怎样,新国王年轻,又刚好遭遇执政难关,三位大仙一招“五雷大法”,就帮他顺利度过,可谓是他的贵人。
况且三位大仙又还有很多其他本事,比如点水成油,点石成金,点这个成那个,最重要的是,他们又会炼丹!
炼丹什么意思?在《西游记》里有两个原则:一个是妖怪都是有目的的;另一个是妖怪的目的都是长生或成仙。炼丹,就是为了长生或成仙,对于车迟国王这样的凡人,就是长生。
又会求雨保我黎民百姓,又会炼丹保我长生不老,完美了!
于是车迟国王将三位大仙封为国师,尊崇无比,举国上下都把道教当作国教,高度排斥佛教和僧人,不但将所有寺庙都拆毁,而且把僧人拉去劳教,大部分僧人受不了苦,都自杀了,只剩下五百名。(后面我们会详细说说这五百名)
车迟国越尊崇道教,就越有利于三位大仙实现他们自己的目的。他们名义上,所有的行为都是为了帮助国王长生不老,实际上都是为了利用车迟国的资源,炼汞炼丹,实现自己长生不老。
因为说起来有点丢人,这三位掌握了“五雷大法”可以惊动玉帝为他们降雨的大仙,却也还没有实现长生的本事。要不然,他们会那么急切地想要去喝猴精、猪精、沙精的尿水?
所以他们的一招鲜“五雷大法”,骗骗凡人可以,但从他们自己的层面来说,也就够吃半天。不能长生的修道士,终究还是入不了仙流,名义上你可以叫大仙大大仙都没人管你,但实际上你就只能骗自己。
从更高的层面,也就是范围扩大到车迟国以外,他们的一招鲜,也只够吃半天。他们能在车迟国随便欺负本地土和尚,但遇到外来会念经的和尚时,他们就要栽了。
正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就像唐僧曾经看见悟空打虎时发出的惊叹:“天哪!天哪!刘太保前日打的斑斓虎,还与它斗了半日;今日孙悟空不用争持,把这虎一棒打得稀烂,正是强中更有强中手!”
悟空一到,虎鹿羊三位大仙,就没饭吃了。
他们只靠“五雷大法”稍微支撑了一下局面,后面的赌赛,全败,败得稀里哗啦一江春水向东流。
故事的结尾,北海龙王透了三位大仙的老底:“大圣原来不知,这个孽畜苦修行了一场,脱得本壳,却只是五雷法真受,其余都入了旁门,难归仙道。这个是他在小茅山学来的‘大开剥’。那两个已是大圣破了他法,现了本相,这一个也是他自己炼的冷龙,只好哄瞒世俗之人耍子,怎瞒得大圣!小龙如今收了他冷龙,管教他骨碎皮焦,显什么手段。”
在前面赌求雨时,虎力大仙牛皮吹得呱呱响:“我这令牌打出去,哪个龙王敢不来!”
在这里赌下油锅,北海龙王却把他们的脸打得啪啪响:“显什么手段,看我降维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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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兽们赌急了眼
其实三位大仙们的“五雷大法”,原本还是有点看头的。你看他建台布罡的气派——
那里有一座高台,约有三丈多高。台左右插着二十八宿旗号,顶上放一张桌子,桌上有一个香炉,炉中香烟霭霭。两边有两只烛台,台上风烛煌煌。炉边靠着一个金牌,牌上镌的是雷神名号。底下有五个大缸,都注着满缸清水,水上浮着杨柳枝。杨柳枝上,托着一面铁牌,牌上书的是雷霆都司的符字。左右有五个大桩,桩上写着五方蛮雷使者的名录。每一桩边,立两个道士,各执铁锤,伺候着打桩。台后面有许多道士,在那里写作文书。正中间设一架纸炉,又有几个象生的人物,都是那执符使者、土地赞教之神。
你再看虎力大仙令牌打出去后的反应——
邓天君道:“那道士五雷法是个真的。他发了文书,烧了文檄,惊动玉帝,玉帝掷下旨意,径至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府下。我等奉旨前来,助雷电下雨。”
但谁也没想到这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也栽在悟空手里。
于是后面的赌赛,山兽们就开始有点急眼。
赌“云梯显圣”,虎力大仙输了,而且“一个筋斗翻将下去,几乎丧了性命”。
赌“隔板猜枚”,三位大仙连输三阵,而且最后连他们心爱的小道童都变成了小和尚。
赌博这东西,是越赌越输,越输越要赌。赢家们好整以暇,巴不得他们赌得只剩一条开裆裤。
山兽们赌急了眼,说不得只好以性命相博了。以性命相博,实际上是心里发了狠,想要对方的命。但结果,往往是自己丢了命——
虎力大仙道:“陛下,左右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材。贫道将锺南山幼时学的武艺,索性与他赌一赌。”国王道:“有甚么武艺?”虎力道:“弟兄三个,都有些神通。会砍下头来,又能安上;剖腹剜心,还再长完;滚油锅里,又能洗澡。”国王大惊道:“此三事都是寻死之路!”虎力道:“我等有此法力,才敢出此朗言,断要与他赌个才休。”
我们前面说道,北海龙王透他们的底儿时说,这三样本事,都是山兽们从小茅山学来的,这里虎力却说是终南山。在道教名山里,终南山是神仙隐士居住的地方,茅山却大多是术士们的乐土,他们学了那些旁门左道出去诓骗世人,被人骂“茅山道士”。
所以这场赌赛到了这里,山兽们已经是黔驴技穷了。他们的真本事只有“五雷大法”,最后以性命相博,却拿出了茅山手段,不死,还等着长生吗?
于是悟空这个曾经最喜欢跟四大天王猜枚子赌瞌睡虫的赌徒,跟这几个山兽玩了玩,山兽们就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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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型猜测
这回故事里,有几个原型,也想在这里说一说。
第一个原型是“大力王菩萨”,也就是那五百名和尚拉车时喊的号子。这个原形已经有人指出就是悟空,因此也就不多说了,只把两段话录在下面,大家自己看:
1.元代《西游记平话》这样说:“玄奘法师往西天取经,路经此山,见此猴精压在石缝,去其佛押出之,以为徒弟,赐法名吾空,改号为孙行者,与沙和尚及黑猪精朱八戒偕往。在路降妖去怪,救师脱难,皆是孙行者神通之力也。法师到西天,受经三藏东还,法师证果梅檀佛如来,孙行者证果大力王菩萨。”
2.据《佛说出生一切如来法眼遍照大力明王经》称,有一尊“大力明王菩萨”,身穿虎皮衣,手持金刚棒,神通广大,能降服龙王及一切魔王,并与须菩提尊者大有缘法。其形貌、本领、身份、故事、社会关系皆与孙悟空一般无二,而且孙悟空最初求道的老师就是须菩提祖师。
第二个原型是虎鹿羊三位大仙的“隔板猜枚”以及砍头等法术,都有唐代著名道士罗公远的影子,感兴趣的可以去找《太平广记》中的罗公远传记来看看。
第三个原型是乱改玉帝旨意被砍头。这个原本是泾河龙王乱改玉帝的降雨旨意,最后被唐太宗的贤臣人曹官魏征砍了头。在本回故事里,虎力大仙发令牌降雨,也是玉帝下了旨意的,但悟空让那些风婆、云童、雷公、电母、龙王都听自己的号令,也擅自改了玉帝旨意。最后悟空与虎力大仙比砍头,写得非常形象——那大圣径至杀场里面,被刽子手挝住了,捆做一团,按在那土墩高处,只听喊一声“开刀!”飕的把个头砍将下来,又被刽子手一脚踢了去,好似滚西瓜一般,滚有三四十步远近——我想老吴在写比砍头时,可能也是想起了泾河龙王的典故。
第四个原型是五百个和尚,或者说五百罗汉。据说摩羯陀国无忧王曾经想把全国的一千个僧人全部淹死,其中五百名显出本相,腾云驾雾而去,无忧王才知道他们是罗汉僧。而在本回故事里,车迟国剩下来的五百名和尚怎么死也死不了,折磨不死,自杀不死,全国原本有两千多个僧人,最后就剩下他们五百,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最后悟空等来了,他们终于得救。我猜测老吴写这五百个和尚时,也可能是想起了五百罗汉的典故。
以上四个原型,前两个都有资料根据,后两个是我的猜测。
特此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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