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到这里会发现,又忙又美的黄歇田人,和患得患失的自己很不一样。
村子存于大茅山山间一处较为隐蔽的地方,生计虽然辛劳,但人始终和自己本性的源头相接,有一种静心传统及古老的矜持。
他们好像只需要这一小块地方,就可以与外界相安无事地活下去。
而外面的人来这儿,也忍不住感慨,这是适合颐养天年的村落。
一个傍晚在黄歇田村,被大雨阻在一户人家,突然理解历史所记载的春申君为何隐居于此。村里的人谈情怀,寥寥数语,虽不能真的把自己生活说明白,但是好像有一种“含不尽之意于言外”的唯美之感。
那是在村子里的德容姐家喝杨梅酒,好客的大姐给各人的酒杯一一斟满,虽然从小到大都不爱喝酒不了解酒趣,但很惊讶这近乎隐匿的小村庄竟好像遵循着饮酒的古礼。德容姐让她的女儿晓双给我们倒酒,那样单纯、快乐的孩子来斟酒,心里会起一阵感动,未必围着一桌坐着的就是相契合的朋友。但“有酒有酒,闲饮东窗”,就愿意为眼前的场景放下了一份“无”的落寞,更看到一份“有”的闲适。
德容姐和刘荣庆:愿跟田园草木为伍
无喜无惧,不太会真醉,黄歇田人自家酿了一年多的甜杨梅酒,不管是为谁而备,我们都被质朴的这家人当成朋友,以菜园新鲜摘下的菜做成五六道菜肴,自制的杨梅干、甜杏果脯,没有规矩,不拿架子,个个挨次安坐,听雨声在暗夜间变幻,我知道那是雨下了又停,停了又下。
被拴着的狗叫“大胆”,大胆因为想加入这样其乐融融的晚饭,撕心裂肺叫了很久。德容姐和晓双还是狠心把挣脱了绳索的大胆绑了回去。
陶渊明的《闲情赋》里有“行云逝而无语,时奄冉而就过”的句子。
行云流水,在黄歇田这样的村子里,是可以饮酒作歌平静地唱出来。
在还没有公路的时候,村里人是循迹而入,外人则是越过它直接前往大茅山去游览风景,村庄好像处在“封闭”之中。
黄歇田很美,它山水间的美更凿实,而人的美是吃苦耐劳、低眉顺眼,它起雾时朦胧、缥缈,人在其中完全不会感到一点儿“受控”和“制御”,仿佛抵达了一个神祇领域,仿佛世间很多的灾祸、病痛,在这儿都可以躲得过。
中庸、谦逊,黄歇田村人家中的顺序大概是这样排列的:果树、菜园、药材、鸡和狗,其次才是人。
人是为自然和土地而服务的,如人要选择结队伙伴,他们好像宁愿跟草木、中药材、猫啊狗啊搭班子。
德容姐的爱人刘荣庆种杨梅树、栲株树、桃树、梨树,还在自家的山上种了拿来榨油的红花油茶,树龄已有十一二年,家里摘叶炒茶的茶树从上一辈就有,树龄二三十年也不短,菜园种了十几种菜,有红薯、刀削豆、甜玉米、长干豆、丝瓜、茄子、秋葵、苦瓜、蒲子、辣椒、南瓜、黄瓜、冬瓜、生姜、花生、紫苏、马齿苋、苦麻菜……后院养了不少禽畜。
他们的女儿晓双,天真、健康、快乐、自得其乐、自然熟。这很少见到。
50来岁生活在黄歇田的两夫妻,没有太多钱,没有豪华的房子,但他们给在北方工作的儿子寄去自己在山上挖到的江南卷柏、金钱吊葫芦、黄金叶的中药材,把自家榨的上等山茶油寄给儿媳妇……现在是暑假,女儿从学校放假回来。
一家人物质和情感的保障来自很简单自足的生活。
结结实实的家庭,带给前来的人安全、稳定、快乐、长久,我想这其实应该与喝干净的水、吃自己种的菜、自家的猪肉、自己养的鸡生的土鸡蛋,吃可以保健养生的药草有关。
德容姐说,她父亲是一位老中医,知道很多民间偏方,可以已经过世了。她夫妻俩很好学,也感兴趣,鸟兽草木识得的很多,大茅山上一些罕见方物也能识别。
田园草木让他们的语言生动,形成他们性格中的宽阔和细密。
在黄歇田村,随着他们介绍,亲眼见到许多真实的象,各种各样的物,接通各种各样的能量。
刘受德老人:很灵很灵的老偏方
黄歇田村原是林区,村子里眼下居住的不少老一辈人曾是林场职工,大茅山这一带是天然中草药药库,附近山中有中药药材超过百种。黄歇田5、60户人中,71岁的刘受德老人懂得很多当地的道地药材。
老人聊中草药,讲山上挖到道地药材的药性、介绍研读《本草纲目》的心得。
他不舍得把自己精心研究了几十年的治疗疱疹病毒的传秘方公诸于世,就特意说明,很难具体描述自己治疗某种病症的某味药的优点,但那个药确确实实就在山里长着,他的药就是这味单方药配药引。
这么多年,他的偏方治好了几十个患有称为“白蛇传”的疱疹病毒的人,来的都是本村或者附近村的,全是熟人,有邻居,也有亲戚。
刘受德给我们看手机里的照片,看自己从山上找到的药材,讲疱疹的“公”、“母”、发到什么阶段,根据病情增减药量,他已经有丰富的经验应对了。
对中药材的钻研让他可敬可感,他亦可爱,好像走起路来就会有风,讲方术本草讲得源源不断。
而你见过他走路,同他握手,又会知道他从三十多岁起患有一种神经性的疾病,害他手脚并不便利,长时间站不住。问他黄歇田附近有中草药可以调理自己的身体吗?他颇自豪,正是认识那么多中药,时常调理,所以他现在体力算是很不错。
刘受德注意钻研和知识的积累,除了自然物本身,在现实观察的基础上对其形态、药性详细描述,并指出生长地及其效用。
他说这是药啊,只有不停的进取,才能够不丢人,不害人。
刘受德的老伴叫徐树香,被中药材调理着身体,风湿已经好了很多。她看上去很健康,好像一直对生活保持热爱,给我们一一倒一杯自己炒的云雾茶,取一碗山上杨梅树上的杨梅晒成的杨梅干,又拿出杏树上摘下的新鲜杏子,杏子小个、有的外皮是青色有的是深紫色,吃一个,不是很甜但有很浓的果香,可以吃得出是自然熟的野生果实。
来的这个周末,逢农历六月六,大茅山黄歇田的刘氏家族晒族谱,刘受德老人又是村子里刘氏一族负责看管族谱的人,他告诉我们,年前从福建沿海一带为躲避倭寇骚扰逃到江西大茅山黄歇田避难。最初搬来黄歇田的时候,他们以木工为生。
同晒族谱的还有老人的女婿,他日常工作生活在福建,这次回来避暑,看我们对中草药有浓厚兴趣,和我们说了半天福建山区的单方药,话题由药材的名称、药性、药引、药方,又聊到药源地的土壤、水分。
问他这偏方后继有人了吗,他说传给了儿媳妇,希望孩子们能接上来,毕竟是他几十年来对道地药材的潜心研究。
82岁老人刘受训:会针灸、放血疗法的老人
几年前,我去西藏写稿,专门写过藏医放血疗法,原理是人固有的血因为各种热气、毒气失去平衡而发生炎肿、疮疡、痛风等许多疾病,血液不能正常生化而变成坏血,就有了通经活络、祛瘀消肿的放血疗法。
我没想到,在黄歇田这样一个隐世的小村庄里,竟还有一个80多岁的老人,会利用针灸、放血达到疏通人的脉道和痛点,将坏血排除体外。
黄歇田的夫妇,有夫唱妇随的和谐,刘受训跟我们讲他这么多年帮人治疗伤痛的例子,刘受训的老婆叫陈水英,她在一旁附和,“是啊是啊,我的手脚痛都是他扎针扎好的。这个可以把淤血、毒血排出。”
刘受训有黄歇田人惯有的低调。他说深山幽闭所以自学研究民间疗法解决急性病痛,外面的“放血疗法”太多,以至真假难辨,他这么大年纪,只是那些有缘而找上门的人,替他们缓解疼痛罢了。
他的老伴到房间把刘受训老人针灸的工具拿出来,一群人好奇去看:“原来是这样的。”
老人又对具体怎么扎针、放血治病,那些跋山涉水来找过他的人是哪里痛之类的事作了回忆和解释。
说起苦钻多年的民间疗法,刘受训觉得自己这一套原来只是因为村子交通不便,来应对附近老百姓的急性疼痛的,已经要淘汰了,更何况他也老了。
对待民间医药疗法,人们持各种各样的议论。没有详尽的文字记录、科学的实验记录,民间偏方、疗法,如同历史的断章碎片,老人不过是在内心保有一点小小的、固执的使命,生计中留住了性情。
黄歇田的老夫老妻,丈夫爱药草,她们就“不能选择”地去试那些药,成为他们的最忠实的粉丝。
走一趟一生一定要走完的缘分,并不是亲情,感情似乎还在,并且会通过细微的动作来表现“爱”。那些不能选择的背后,是爱的确凿。
中草药的知识像是一种准入,对这些知识太无知了,黄歇田人好像没法跟你说话。道地药材是他们一代一代人之间的一种承衍、一种链接。
“云出十里,未及孤村”,村里人高寿,村庄有神奇治愈力,抚慰人心的作用如“心理医生”。快乐如何定义、生活与心的统一、心昏乱不够清晰,没有人能令你彻底放下骄傲、怀疑、设防和吝惜……黄歇田人可以教你。
千百年来,黄歇田人一直潜心修炼:快速奔跑也好,姗姗来迟也好,他们正在走出来面对你。他们曾面临种种道路不变、交通闭塞,却也享受着得天独厚的资源。
黄歇田人避世,但并不神秘,没有山里的那种闭塞,思想也很开通。
战国春申君来此避难,垦殖场的林场职工很会识别中草药,如今家家户户门前门后种从山上挖的药材,每家人的家风也很好。村子80多岁的接生婆、筵席大厨、养蜂人、制棺人、93岁的长寿老人、卖菜老妇、老人会针灸、放血,会治蛇伤,会讲仙女潭传说故事的人,有人用偏方治疱疹病毒,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寻找草药来缓解伤痛……
那些门口清一色排开的花盆里种着指甲花、小姑娘面容的亲昵和羞涩,人们面向自然崇尚实践,黄歇田的鸟兽草木药材是人的投影是人的境界亦是人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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